筱葳的神話接龍之八-田螺姑娘
中國的神話研究往往認為中國的神話因為受到歷代文人的修改删添而喪失原本神話的特質；但是另外一方面也因為流傳甚久，能從不同朝代的記錄中看出一個傳奇故事是如何在不同的文本中變化。田螺姑娘的故事便是這樣的例子。
田螺姑娘現存最早的完整故事，出自於「搜神後記」：
晉安帝時侯官人謝端，少喪父母，無有親屬，為鄰人所養。 至年十七八，恭謹自守，不履非法。始出居，未有妻，鄰人共憫念之。 規為娶婦，未得。
端夜臥早起，躬耕力作，不捨晝夜。 後於邑下得一大螺，如三升壺，以為異物，取以歸，貯甕中，畜之十數日。端每早至野，還，見其戶中有飯飲湯火，如有人為者，端謂鄰人為之惠也。數日如此，便往謝鄰人。鄰人曰：“吾初不為是，何見謝也？”端又以鄰人不喻其意。然數爾如此，後更實問，鄰人笑曰：“卿已自娶婦，密著室中炊暴，而言我為之炊耶？”端默然心疑，不知其故。
後以雞鳴出去，平旦潛歸，於籬外竊窺其家中，見一少女從甕中出，至灶下燃火。端便入門，徑至甕所視螺，但見女，乃到處下，問之曰：“新婦從何所來，而相為炊？”女大惶惑，欲還甕中，不能得去。 答曰：“我天漢中白衣素女也。夭帝哀卿少孤，恭慎自守，故使我權為守舍炊烹。十年之中，使卿居富得婦，自當還去。而卿無故竊相窺掩，吾形已現，不宜複留，當相委去。雖然，爾後自當少差，勤于田作，漁采治生，留此殼去，以貯米谷，常可不乏。”端請留，終不肯。時天忽風雨，毅然而去。
端為立神座，時節祭祀。端為立神座，時節祭祀。居常饒足，不致大富耳。 於鄉人以女妻之。後仕至令長雲。 今道中素女祠是也。今道中素女祠是也。
如果以白衣素女的故事來來說，是「天女婚配」神話類型的一個變體。「天女婚配」類型的神話幾乎可以在所有文明中找到，在中國神話中也有很多例子，例如董永與七仙女或是牛郎與織女的故事。不過在「搜神後記」裡，白衣素女未曾與謝端婚配，被發現後即離去，而留下了螺殼，讓謝端存放米穀。在敘述中，這個螺殼是否具有神異，能否向聚寶盆那樣生出米來，並不明確。有神異或是沒有神異都說得通。不過關照上下文，我會覺得把螺殼當成沒有神異，只是留下讓謝端自我惕勵的象徵，會讓故事鼓勵勤奮的意涵更明確些。
但是一如謝端或是董永，天女婚配的故事中似乎有很大的部分是用來安慰或是獎勵農業社會老實守分的窮苦男人，他們按照社會對他們的期待，不做投機的事情，但是反而生活困頓，在婚姻市場上也不吃香。天女婚配的故事正是為他們所營造出來的一種幻想，但是也同時暗示了，在現實世界中，羅漢腳的存在所造成的緊張關係，也同時反映了儒家不斷宣揚的道德理想世界與現實世界的差異。
田螺姑娘的故事從白衣素女之後不斷流傳到中國各地，也不斷產生各種變異。但是其核心-男主角將田螺安置在家中後，田螺在男主角下田後起身做飯，男主角見疑後，回返發現真相-的段落通常都是保留的。
在大部分的演變中，田螺不再是上天派下來幫助謝端的仙女，反成精怪之屬，而變成了人妖相戀的情節。為了解釋為何田螺會愛上謝端，同時也受到了因果報恩的影響，往往在故事的前端加上了謝端救田螺的情節，此時田螺也不再是謝端拾起，而是小田螺自己跟著謝端爬回家。精怪報恩是中國傳說故事常常出現的元素，也反映了中國受到佛教傳入的因果輪迴思想，同時也有勸人向善的道德勸喻。不過我個人認為這種橋段使用過於浮濫，儘管可以交代前因，但是反而失去了突然撿到神異的驚奇之感。謝端發現田螺姑娘後，劇情多半安排兩人成婚。變異最大的情節反倒是故事的結尾，兩人成婚，基本上按照童話故事，王子公主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了；但是在田螺姑娘故事的變體中，很多都沒有在兩人成婚後停止，在寧波的田螺姑娘故事裡，出現了螞蝗精搶親，謝端與村民營救的段落，這也呼應其故事開始的報恩情節，謝端即是拯救被螞蝗糾纏的田螺。
此外，在田螺姑娘故事的變體中，螺殼也有著如同「羽裳天女」中的羽衣的作用。儘管只有少數的文本裡，有明確的出現男主角將螺殼藏起來強迫田螺姑娘與之成婚的情節。但是在為數剩多描寫到田螺姑娘離去的故事裡，田螺姑娘大多是跳進螺殼，消失不見。
田螺姑娘的離去往往是因為主角或是主角的兒子有意無意，唱歌諷刺田螺姑娘，讓田螺姑娘受辱而去。田螺姑娘離去的情節與「羽裳天女」相較的話，或許也反映出在人們心目中對於動物的位階。田螺是田間尋常之物，儘管成精成怪，依舊比不上仙鶴的優雅曼妙。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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