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呦呦得獎的感想(二)-中醫藥是一個偉大寶庫
屠呦呦的獲獎不僅僅只是引起個人榮辱的討論，更引發了關於中醫的討論。
青蒿素的發現是源於中共的523項目，是從中國傳統醫學的藥方中尋找能夠對抗瘧疾的藥物。他們查閱古集尋訪民間藥方，篩選後集中針對200種中草藥的380個可能藥方研究，最終鎖定從青蒿中提取抗瘧疾藥。一開始都失敗，直到屠呦呦從晉代葛洪的肘後備急方對於青蒿的處理方式得到靈感，書中說道：「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於是屠呦呦捨棄原本的高溫熬煮改以乙醚萃取，終於純化出青蒿素。
這項發現至少一開始來自於中醫的靈感，也免不了讓中國人認為這是中醫得到諾貝爾獎的認可，自然也引起了很多反中醫者的反彈。
中國著名的唯科學主義者方舟子在諾貝爾獎發布的當天就發表了文章"屠呦呦获诺贝尔奖说明了什么？"，
我將方舟子文章歸納成三個論點，第一個還是關於屠呦呦在發現青蒿素過程中的貢獻。第二個問題則是523項目中篩選抗瘧疾中草藥的成功比率。第三個則是作為中醫整體的批評。
關於第一點， 方舟子認為，「屠呦呦的成果發表過程中確存在拔高自己、貶低他人、忽略別人貢獻的缺點。」甚至認為屠呦呦沒有選上院士的原因也是歸因於此，這種批評已經近似於人身攻擊。一如之前的饒毅的文章，要在青蒿素的研究中挑一個人出來，以貢獻度跟知名度，會被選中的必然就是屠呦呦。當代科學研究的進展往往是仰賴不同的實驗室裡許多科學家的累積努力，要挑一個獲獎者，必然會有遺珠。
但更該批評的是方舟子在針對屠呦呦的批評中顯露的對科學家抑或是所有有成就的人所持的不合理的高道德標準。科學家也是人，在現今先發表就是一切的原則，加上扭曲的出版與經費制度所產生的學術修羅場，能出頭的人有多少是謙沖自牧的善人? 我不得不說，這三十年的諾貝爾獎得主裡，學術成就與為人都讓我尊敬的科學家，寥寥數人而已。方舟子表面上崇尚西方制度，但是提出的標準依然是中國聖人式標準，這種要求不僅不會提振道德，只會讓產生更多的虛假。
方舟子的另外一個論點是，在523項目中最後也只有青蒿素是成功的，而且事實上以古代的中藥的熬煮技術根本不可能提煉出青蒿素，只能算是一個美麗的意外；換言之，從中藥經典裡面篩選出的抗瘧藥物只有青蒿素一種，篩選成功率很低，甚至可以推出中醫根本對瘧疾束手無策。
就說這個篩藥的成功率來說，我很懷疑方舟子是否熟悉當代藥廠是怎樣研發新藥的? 雖然說現代藥學中有很多知識導向的藥物設計，但是更多的時候，依然仰賴大規模的藥物篩選。方舟子所引用的數字跟其他新聞中的不同，但是不管是一開始抄錄的幾千種抗瘧偏方或是最後進入實驗的200種植物，這個數字比起當代藥物篩選的比率來說並不低。我這樣說絕不是在詆毀現代藥物篩選，我身為一個篤信forward genetics的遺傳學家，自然深信篩選是產生新知識與新療法的藝術。我只是是指出，這個數字並不能夠證明它是否真的比拿植物百科來篩選的成功率是否相同，也不能證明中醫的有效性。
我並不確定中國在523項目之後是否還有找到任何抵抗瘧疾的藥物，但是我很確定之前就有，事實上青蒿素或是黃花蒿並不是第一個經由科學試驗證實有效的抗瘧疾中藥，而是常山。
如果要從中醫典籍中挑一個治療瘧疾的藥方，首選肯定不會是黃花蒿，而是常山。就拿葛洪的肘後備急方裡面所列的藥方來說，絕大多數用來治療瘧疾的方子裡都有常山。
523項目一開始是有把常山納如研究的，甚至順位尚在黃花蒿之上，但是事後發現常山分離出的常山鹼毒性稍強；另外一方面，常山的研究在中共恐怕也受到了政治的影響。
常山的研究幾乎可以說是中醫現代化的發軔，這個故事本身就是豐富得科學史研究，在此就不花太多篇幅詳述，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參考中研院近史所雷祥麟老師的文章-常山：一個「新」抗瘧藥的誕生。簡單說，常山的研究是由1940年由陳果夫先生所發起，1944年發表了常山治瘧初步研究報告，證實常山確實能夠治療瘧疾。
回到主題，常山的案例證明了經由科學證實的治療瘧疾的中藥方並非只有黃花蒿，而從常山在治療瘧疾的方子中大量出現也顯示了中藥並非全然胡謅。這樣也絕非是說中醫多牛多神奇，說到傳染病，中醫也只有虛無飄渺的瘴氣癘氣，惟有西方醫學才找到了傳染病的真正病因
可是這幾十年來，西方醫學家藥學家苦於無法找到更多有效的藥物，開始把眼光放到各種傳統醫學的藥方，從裡面尋找可能的藥物，成果相當豐碩。這不僅僅增加了醫師治療的手段，其實也替被汙衊多年的傳統醫學與醫者平反，不僅只是中醫，也包含不以醫者為名但也替人治病的巫師女巫。他們的名聲之所以聲名狼藉有一部分是西方自以為先進的偏見。甚至有一派理論直指文藝復興時代的醫生為了鞏固自己的醫療職業特權而發動了對女巫的迫害。
不可諱言，這些中世紀的醫者走進了死胡同，終究被現代醫學所完全取代，可是他們在漫長的歲月裡也確實提供了人類即時的治療，不僅僅是舒緩生理上的病痛，常常也有心理上的撫慰。他們的治療方式當然是混雜著宗教與巫術，呼應著那個時代的世界觀，我們又怎麼能夠以此指責他們呢?
正如屠呦呦所說: 「中醫藥是一個偉大寶庫。」我想中醫能提供的不僅僅只是中草藥。針灸推拿已經被歐洲各國認可為有效的治療手段，而它的養生哲學或許也可以給我們更多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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